美国没有发票，税收征管靠什么？

靠自觉…那是不行的。要靠信息。“信息管税”的思路，在我国一直在讨论，也一直在探索。近日，中共中央办公厅、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《关于进一步深化税收征管改革的意见》，提出实现从“以票管税”向“以数治税”分类精准监管转变。“以数治税”是大数据时代“信息管税”的升级版，本质上是一回事。未来会取消发票吗？取消发票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？那么我们来看看没有发票的美国日常的税收征管什么样子。

发票的作用无非是把上家和下家联系起来，这样上家交税下家抵扣，上家确认收入下家列支成本费用，形成一个闭环。美国的信息管税也能达到这个效果。当然了，美国没有增值税，所以用不着那么环环相扣的增值税发票，只要考虑所得税，确保下家列支成本费用时，上家也申报收入就行了。为了达到这一目的，税局会要求下家需要提供交易信息给税局，让税局能够据以找到上家，并与上家申报的收入信息核对，看看有没有不报或者少报收入。

但是如果海量的交易信息都报送税局，税局也处理不过来。因此根据收款人（上家）的不同类型，美国税收征管上针对交易信息采取了分三层管理的方法。大体上是这样的：

一

不是一个人在战斗

第一层是向美国境内企业付款，管理最松，下家合规负担最轻。一般来说只要上家是美国境内企业，下家只要留存对方身份信息就行了，不需要向税局报送这些身份信息，更不用向税局报送交易信息。企业与企业之间的交易，在交易总量中占比最大，在“以票管税”的思路下是管理重点。但是在美国“信息管税”的思路下，税务机关的管理是最宽松的。这样靠谱吗？上家不报收入税务局会知道吗？这就过虑了。企业之间的资金流都是银行处理的，在银行会留下痕迹。美国的银行系统出于反洗钱等目的，有一套严密的资金监控和报告制度，银行执行起来也很认真。这种环境下，企业瞒报收入如何解释银行的资金流水？因此对于企业之间的交易，美国税务局倒不担心上家不报收入，因为这不是税局一个人在战斗，有银行帮忙。

我国的“以票管税”思路下，税务局经常是一个人在战斗。不法分子会利用这一点虚开发票。税务系统在查处虚开发票等特殊情形下，才会寻求银行帮助理清资金流，特别是关注资金回流的情况。因此，“以票管税”思路下，银行过得很滋润，税务局很累。银行和税务的信息现在仍没有完全打通。有些企业向银行报一套财务报表来吹牛求贷款，同时向税局报另一套财务报表来上税。

假发票案件的根源，除了税制本身的原因（例如免税农产品、免税废旧回收物资造成的增值税链条不完整）之外，还有一种情形就是有些地区税务机关纵容配合，让上家以极低的税负大量开出发票供下家抵税。这种情形下税局不仅是一个人在战斗了，还要和卧底同时作战。这就更累了。

二

F1099“小报告”

第二层是针对美国居民个人的付款。这就是零散税源，征管成本相对较高，因此从源头上信息要求更严，付款方的合规负担更重。这种情况下付款方需要向税局报送付款信息。最常见的报送工具就是1099表（F1099）。这是一个对个人支出的信息申报表（information return），一般是一式两联，在年度结束后向收款方及税局同时分别报送。这是付款人（下家）针对上家个人收款人，向税局打的“小报告”。

1099表格是个大家族，根据付款的种类不同，分好多种。例如，1099－INT针对应付或者支付给个人的利息；1099－DIV针对支付给个人的股息；1099－MISC针对支付给个人的服务费等杂项收入；1099－S针对支付给个人的不动产交易收入；等等。不同收入用不同表格，再加上要针对每个付款人分别填一张表，一个大型的企业年度结束后报送的信息申报表要用卡车来装，这种情形不少见。现在虽然电子化了，一个U盘就搞定了，但是填表的工作量一点也没有减少。

三

源头扣缴

1099表格上填报的针对美国个人付款信息，无非是利息、股息、服务费、不动产交易信息等，虽然零散，比起工资来就不那么零散了。针对工资这种超级零散的税源，就算用“小报告”，税务局的征管成本仍然会太高。因此美国税局干脆让付款人扣税。雇主第一次发工资前，要向员工发一个W-4表收集员工姓名和纳税申报表状态等信息；每月发工资时扣税；年底填写W－2表一式两份，上面有工资和扣税信息，一份给员工，一份报税局。员工根据W－2表信息去做年度申报（由于年度申报时考虑各种扣除项目，年度申报时往往会退税）。税局拿到W－2表信息，可以用来核查。

这就是扣缴，是第三层了，是征管最严、付款人合规成本最高的一层。除了工资薪金之外，机构向个人收款人支付的医疗支出、律师费支出都要扣税，这些都是特殊规定。另外，向境外企业或者个人的付款也要扣税，这是普遍性规定。向境外企业或者个人的付款就要用到各种W－8表格了。

总结一下：对于付款环节的税务征管，从宽松到严格分三个层次。第一个层次是对美国境内企业的付款，只需要记住对方的税号留存备查，不需要年度报送信息。第二个层次是针对个人的相关付款（工资薪金除外）。这些不光要记住对方的税号，还要通过1099表格报送相关的收入信息给税局和收款人。第三个层次则是干脆直接在付款环节代扣税，这包括针对工资薪金的情形，也包括针对境外收款人的情形。

四

不要发票要W表

在我国，付款人只要付款时拿到发票就万事大吉了。在美国没有发票，付款人要在交易发生时收集对方的身价信息，然后根据对方身份不同，如上文介绍的情况区别对待。交易发生时收集对方信息会用到W表。其中用到最多的就是W－9表，这是用来收集美国公司和个人收款人身份信息的。如果是境外个人或者公司，则用W－8表来收集。W－8表也是一个大家族。这方面随后专文介绍，这里先略过。下面我们来介绍一下W－9表。

W－9表的正式名称是《要求纳税人识别号及其证明表》，是付款人向收款人提供的，要求收款人填报其身份信息并返还给付款人，供付款人留存的表格。W－9表适用于收款人为美国纳税人的情形。美国纳税人包括美国人个人、个体业主、个人独资企业、C型公司、S型公司、有限责任公司、合伙企业、信托和遗产信托等。这几种类型列在表格中表头部分的第4行，收款人根据自己的种类在上面打钩即可，付款人根据其类型分别对待处理。

除了收款人类型之外，表头部分还有收款人的名称（姓名）、地址、账号等信息。表格的主体分为两部分。第一部分是税号(Taxpayer Identification Number, TIN)。如果是个人，税号这行填自己的社会保险号（Social Security Number, SSN，相当于我国的身份证号）；如果是企业，税号这行填自己的企业代码（Employer Identification Number,EIN）。第二部分是证明部分，主要是声明：我是美国人，税款扣缴（backup withholding）并不适用于我，我提供以上信息属实。

可见，W－9表格的核心功能是付款人拿到收款人的税号并留存备查。如果收款人不提供税号怎么办？那就扣税吧。扣付款部分的24%。当然了，有些收款人纳税信誉有问题，即使提供了税号也可能被扣税。针对这种特殊情况，W－9表在证明部分要求收款人声明税款扣缴程序不适用于自己。

W－9表格适用的付款人很广泛，包括美国的境内机构和境外机构。我国“以票管税”的思路下，对境外机构收款人作例外处理，付款时不要求其提供发票。美国的“信息管税”思路下，不区分境内机构和境外机构，只要向美国收款人付款，都要收集W－9表。境外机构付款人中很常见的一类是美国境外的金融机构。如果是这类付款人，还可能涉及海外账户税务合规法案（FATCA或者“肥咖”）下的合规义务。如果收款人不是个人，而是机构，特别是金融机构，则美国境外金融机构向其付款时并不涉及FATCA合规义务，这就是免予肥咖申报的情形。如果是这样情形，要在W－9表格中表头部分的第4行中填写相应的代码，以标示免予肥咖申报的情形种类。

五

代开发票是本末倒置

总结一下，“信息管税”的思路下，税局借助银行的资金信息来管理企业与企业之间的交易，很轻松，因此能够将主要精力放在企业与个人之间的资金往来上。向个人支付的工资薪金这些支出公司当然是要扣税的。此外其它类型的支出则要求企业付款时通过W9等表格来收集收款人身份信息，并通过1099等表格来向税局报送资金往来信息，对零散税源的管理很到位。“以票管税”的思路下，税局将注意力放在企业与企业之间的交易上，但是由于是一个人在战斗，很累。而且针对个人取得收入这种零散税源力度不够，形成一个软肋。

这就给我们一个启示：中国从“以票控税”向“以数治税”过渡的过程中，可以先从针对个人的非工资性付款开始试点。一方面这是尝试新的理念，也同时消除这方面的软肋。目前的做法下要求个人收款人到税务机关去代开发票，是把企业对企业交易下的发票制度强加到个人身上，本身就是舍近求远，本末倒置，而且对个人纳税人来说很不方便，尽管现在已经有很多便利，仍然还是各种各样的不方便。社会成本极高。还不如付款环节不要发票要身份信息，付款人收集收款人的身份信息和交易信息上报税局，以大数据筛查等方式促进收款个人主动申报。这样做，省却了收款人去税局代开发票的麻烦，征管效果也许更好。

作者简介

赵卫刚 国际税务咨询师

赵卫刚先生在国际税务和资本市场税务领域有25年以上工作经验，曾在涉外国家税务机关、普华永道从事国际税收专业工作，随后在通用电气和联合技术公司担任税务高管。此后赵卫刚先生创立了自己的税务咨询公司。作为专业税务咨询师，赵卫刚先生曾经为中粮集团、招商局集团、通用电气、宝马中国、雷诺汽车、甲骨文、当当、暴风科技等境内外多家知名客户提供服务。

赵卫刚先生是中央财经大学税务研究生校外导师、中国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《私募基金税收》课题主要撰稿人，《中国税务报》常年撰稿人，专著《“走出去”企业税务指南》作者。赵卫刚先生还创立了税务高管交流平台税智俱乐部，定期举办税务研讨会。赵卫刚先生拥有中国人民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学位、中国注册税务师和中国注册会计师资格。

联系邮箱：[e-mail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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